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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岩街 邱布银

作者: 时间:2022-02-13
山阳县城去湖北郧西方向,一条简易公路连接几个乡镇,每个乡镇所在地或大或小、或宽或窄都有一条街道。要论真正意义上的街道似乎还有点勉强,无非各处清一色于公路两侧见缝插针建些民房,将路生生夹在中间作了街用。如是街其

山阳县城去湖北郧西方向,一条简易公路连接几个乡镇,每个乡镇所在地或大或小、或宽或窄都有一条街道。要论真正意义上的街道似乎还有点勉强,无非各处清一色于公路两侧见缝插针建些民房,将路生生夹在中间作了街用。如是街其实是路,路也便是街。

每到逢集日子,人就将街道塞得严实,往来车辆通行十分困难。不时有司机长按喇叭,把头伸出窗外叫嚷。这时挡在前面的人,脾气好点地朝司机瞪上一眼,以示不满;若是碰上硬茬,端直挽起袖子,就要冲到跟前摆出想跟司机干仗的架势。又因这些车辆大多挂着外地牌照,司机不是本地人,惧怕当地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免不了吃亏。故而在对方气势汹汹时,只好连赔不是,气焰顿消全无。末了,将门窗关牢,索性把火也熄了,坐在驾驶室里点上一支烟,嘟嘟囔囔地吸着,心想:“等就等着,有能耐堵到半夜,就不信没有人散路开的时候。”于是,后面来车也只能顺着越堵越长,人车皆动弹不得,更将本就狭小的街道塞得死死的。僵持的时间便不会太短,往往要到快罢集前才可以缓解。

赶集碰到这样混乱不堪的景象也真够糟心的,想购买的不能停下来细选,甚至连询价也难站稳脚跟。尚未等到卖家回应,便被潮水般蜂拥而来的人流推到另外某个摊位上。于卖家而言,除影响生意之外,还得时时提防摊位上堆放的货物在混乱中被人顺手牵羊。即便行人都很自觉,也得站到摊位前拿身子用力扛着,免得让人将架在高脚板凳上的货摊直接挤翻。于是有人开始生气地撤摊,索性当日生意也不做了。一些前来购物的人也完全失去了选购的欲望,直接打道回府。

这些来自十里八乡的农村人,甚或一些住在城里、常年来乡下集市卖东西的小商小贩们,他们对各个街道逢集的日子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要准确。每逢农历初一、初四、初七,都会去赶马滩街道的集。靠近山阳县城方向的色河铺,集会雷打不动是农历初二、初五、初八。而马滩向下往南宽坪、漫川关、郧西方向的板岩街自然排到初三、初六、初九了。愿意赶集的于这三者之间来回奔走,天天都会有集可赶,从来不用担心想买的买不回来,要卖的卖不出去。

而这些街道中,条件最好的还要数色河铺。那里距离县城较近,交通又比较便利,因而前来赶集的就不会太多。即便逢集,街道上也不显得多么喧嚣。马滩过去也是一个独立的乡镇建制,现在已撤并归板岩镇管理,不过多少年延续下来的逢集习惯依然没变。只因本乡人口很少,加上街道又特别狭窄,除非进入腊月逢会热闹一段时间,平常颇为冷清。为数不多的摊位前很少有人光顾,常见几个摊主围在一起无聊地拉起家常或是打打扑克。而板岩街却完全不同了,那里东与天竺山镇为邻,南同南宽坪镇相接,西南又和杨地镇相连,正西方向则与户家塬镇毗邻,且相距都不甚远,将板岩街团团围在中央,成为中心地带,因而来这里赶集的人特别多。平日里尽管街上没有集,也照样有人来来往往。真要赶上逢会,整条街道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

沿路顺街而去,杂货铺、小商店、服装店、粮油店、饭馆、油坊,应有尽有。桥头拐弯处是一家傍山缘路而建的镇卫生院,对面还有几家三层楼高的小旅社。

杂货铺货架上摆满了种地用的镢头、板锄、铁锨,也有钢钎和八磅槌以及笤帚、铁簸箕、电线、插线板、电灯泡。地上则堆放着各色彩条布,还有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塑料桶,果真将一个“杂”字展现得淋漓尽致。紧挨着杂货铺的,是一间门面很小的土坯瓦房,里边摆放着一副货架,上边陈列着廉价的烟酒副食。靠近门口的位置是一张玻璃柜台,玻璃裂缝处用透明胶带横七竖八粘连着。服装店和县城里的比起来简易多了,只在四面墙壁上拉上尼龙绳,将衣服贴墙一层层挂上去。有人要了,用竹竿挑下,直接递到面前。颜色无非黑、灰、蓝几种,也没有多余样式可挑,却一样卖得很好。满大街仅有一家粮油店,光顾的人很少,生意显得冷清。所经营的皆为当地土产粮油,大多被城里人或是路过的外地人买走。当然也有从外面运来的整袋米面和桶装食用油,不过只有操办红白喜事的人来购,平时无人问津,多半米袋上蒙尘可见。店主坐在门前板凳上直想打盹,似乎热闹的集市与他毫无相干。街上饭馆没有几家,真正坐在里面吃饭的也不多见。不远处的油坊却是热闹非凡,机器的“隆隆”声似乎从未间断。前来榨油的乡民,挎篮里背着塑料油壶出出进进。于是核桃油、芝麻油、菜籽油、大豆油,各种油味混合一起,只需打门前经过,便将味道带回家,一连多日消散不去。

集市上也会有从城里或山外运来的各种水果和那些包装精致的糕点副食。年轻人则会挑选几件穿上去松松垮垮的韩版外套,姑娘媳妇家却常围在某个并不起眼的小摊前,说不定就能挑选出几款与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中某个知名演员佩戴的相似漂亮发卡。迁居新家的人家运气好的话,或许会等着那位隔三岔五从很远的山沟里来的年轻人,时不时地带来一两件奇形怪状的老朽树根,或是外形与颜色同平时所见截然不同的奇石,买上一件摆进自家堂屋,好与周围邻居显摆非比寻常的高雅生活品位。而往往有人看中了你头上的发卡,或是堂屋的奇石,听说从集市上淘来,必定也会期待下次逢会时自己能有同样的好运。

然而这样的机会平时并不多见,只有等到农历腊月,那时集市上货品齐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

在板岩街道开着商铺的店家,到了临近过年那些天,晚上压根儿不敢合眼。前半夜忙着给店里补货、理货,到了后半夜又张罗起第二天的生意。

早晨天没亮,就听到近处有几声鸡叫和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犬吠,就听得有人“吱呀”一声打开店门。那时只有东边露出山顶的一方天空微微开始泛白。石头和树木的倒影掩盖了紧挨山根流过的那条大河的大半个河面,传来的水声里透着阵阵寒意。

不多时,临街店铺的门陆续打开。早有几辆老式加重自行车停靠在街边一排整齐且高大的白杨树下,车尾货架上固定了几根木条,用来驮运货物。木条上常备有一团磨得溜光的尼龙绳。不用说,这些都是常年来乡下赶集的城里羊贩子。他们早来的目的,是想赶在集市开始前等在街头,从那些远山上下来急于卖了羊变成钱、然后捏着钱去置办年货的农村人手中,买到既肥美又廉价的羊子。这当中也有收鸡鸭鹅的,无非也想赶早下手捡个便宜。

然而大多卖主自有主张,总能把握住最好的火候才愿出手。既不过早贱卖,也不会一直把价格扳得太硬,等到将要散集了再返回来将就买家收购,而是赶在集市最旺的正午时分,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晨光里,远远走来一位背着挎篮、手里牵着一只羊的中年男子,他头上“火车头”棉帽的一边帽扇掉下来横空奓起,走起路来上下忽闪。商贩们老远看见他立即围上去,争相问他想多少钱卖掉手中的羊。男子也不搭理,只顾往前走。可商贩们并不死心,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直到男子甩下一句“多少钱都不卖”的话,他们方才停下脚步,丧气地骂了句:“神经病!”

火车头男子径直来到那家小饭馆前,将牵羊绳拴在旁边的杨树桩上,取下挎篮放在饭馆外的台阶上。挎篮里的两只鸡扑棱了几下,想挣脱掉绑在双腿和翅膀上的草绳,可最终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围裙女人抬眼看了看他,又瞟了一眼他牵来的羊和装在挎篮里的鸡,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来了!”

“嗯。”男子随口应道。

女人不再搭理他,继续忙她的生意。这时她的现任丈夫拿来板凳示意男子坐下,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女人说:“英子和兰儿这两个娃想你哩。”

女人停止手里的动作,整个人就僵在那儿:“这年跟前儿忙得哪能抽开身哩。”

火车头男子见女人一脸不耐烦,便转过身去,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羊,羊也正疲劳地看着他的主人。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口鼻处喷出一团浓浓的雾气,像头愤怒的牯牛,气冲冲来到羊的身边,麻利地解开羊绳,还不忘从台阶上抓起挎篮,头也不回地朝街道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集市一角的牲畜市场。没有牛马之类的大牲口,却有拴在树上的羊,困在竹筐里的猪崽,还有装在挎篮里的老公鸡。商贩看中哪只羊无需过称,上前双手拦腰抱起,分量自然心中有数。卖家自然不能认同,他们只相信过秤才最公平。无奈之下,商贩只好借来长杆大秤将羊吊起,结果前后分量却相差无几。紧接着双方避过他人,各伸一只手于衣襟下捏出达成一致的价格视为成交,随后将买来的羊架在自行车货架的木条上一通五花大绑。收鸡的小贩一般都自带了小秤,往往与卖家在秤杆高低上争得面红耳赤,直至双方都能接受为止。收来的鸡们被倒挂在车子的两旁,鸡爪便齐刷刷地朝上。对于猪崽,买家则更为挑剔,无论身架、毛色或是胖瘦,甚至对长在肚皮上的双排乳头都要查看仔细。然后就将猪崽翻来倒去摆弄着,刺耳的嚎叫声震天响,路过的妇女小孩紧忙捂了耳朵,吓得远远躲开。

火车头男子循着一个圪蹴在杨树下的熟人过去,那人面前的竹筐里躺着三只看上去十分消瘦的猪崽,压根儿没人打问。他把羊和鸡也放在旁边,一面和那人说起关于养猪方面的闲话,一面等待着合适的买主。

“见到秀兰了吗?”那人顺口问了火车头男子一句。

“嗯。”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

“你也别怪人家秀兰了,要怪只怪咱那山沟沟太穷。”那人叹了口气又说:“只是可怜了你那两个娃,小小年纪就没娘疼了。”

火车头男子不知说啥才好,只呆呆地仰面遥望天空,看那几朵白云正慢慢向山的那边飘去。良久,又把目光转向身后河流的某一处,水流在石头上泛起一股股小浪花。那一刻,满大街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唯有流水的哗哗声单调而又清晰地在耳畔回荡着。

这时,一个早晨追着要买他羊的商贩又转了过来,那人冲他阴阳怪气地说:“差不多了吧,还真打算把羊再拉回吗?”他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了他。且说:“要鸡吗?鸡也一块给你!”

身边的熟人见他赌气般贱卖了东西,拿了钱便去忙着置办年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火车头男子反身来到街上,不管怎样,他要让家里年迈的老人和尚未成人的孩子过个好年。

看见一排排挂在木杆上的长吊腊肉,又勾起他对以前过年时满院肉香的记忆;还有遍地摆放的莲菜,那可是当地有名的“九孔莲”,大城市里根本吃不到的东西,一截截酷似小孩儿白嫩的胳膊腿儿,可爱极了;且有盛在竹笼里的大片魔芋,老远就飘来多么诱人的味道!过年也必得贴上春联,那样显得更有年味,辞旧迎新么,多点喜庆该有多好!他又看上了春联摊上摆满的门神画,顺手选了“秦琼”和“敬德”。再买几张年画吧,还选小孩抱大鱼的那种,年年有余嘛。

转了一大圈,男子寻了家服装店,给老人小孩每人又买身新衣,还记得买了几大盘“大地红”响鞭。买了这些必要的年货后,他又记起清早去小饭馆路过街边时,有人支了锅在那儿卖现炸的麻花。来的时候,孩子们还一直嚷嚷着过年要吃妈妈炸的那种大麻花呢,必定也要买些回去的。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月亮高悬在头顶上,照得山沟里一片通明。男子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说啥也不能错过移民搬迁的机会,年后就把家搬到板岩街去,还计划卖掉家里所有的羊,在街道上开家更大的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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